小学的时候,我记得有语文习题册里收录过史铁生先生的文章,印象里也是《我与地坛》中的文章。年幼虽然少不经事,可对于其中对母亲的描写却是感触颇深。

这本书本身也很受大家的推崇,因此我也特地拾起来。《我与地坛》本身并不是一本战胜病痛的书,作者也没有怎么提。全书基本上都在说自己自己自己身边的人。偶尔也会有因为自己坐轮椅腿脚不便,因此受到不平等的抱怨(例如电影院那次)。

史铁生大多数时候都是在说人:说母亲的任劳任怨,说自己对母亲态度的恶劣,说年少兄弟庄子斗殴最终丧生的惋惜,说孙立哲作为赤脚医生的不懈追求,说陕北人民为爱情为生活高唱民歌的豁达……这其中,有对身边人的观察,也有对自己人生和生活的反思。

苏轼曾经说“常恨此生非我有”,意思是人生在世,常常生不由己。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有难以掌控的事情,非你所愿,或者强人所难。对于这些事,我们没有办法。只能尽自己当下的能力,做出当下最好的选择。这并非是说我们对待逆境要逆来顺受,而是说:对于不同的环境,我们要做的,就是想尽办法做出你在那个情况下,能够做出的最好的选择。那样,即使有一天,回首往事,你发现有更好的选择,也不必后悔。因为在那个当下,你的条件以及你的智慧让你能够选择的最优解只能是那个。那么,倘若真有什么情绪,也只是可惜。

原文段落摘抄

“坐在小公园安静的树林里,我闭上眼睛,想:上帝为什么早早地召母亲回去呢?很久很久,迷迷糊糊地,我听见回答:‘她心里太苦了,上帝看她受不住了,就召她回去。’我似乎得了一点儿安慰,睁开眼睛,看见风正从树林里穿过。”小公园,指的也是地坛。

我用纸笔在报刊上碰撞开的一条路,并不就是母亲盼望我找到的那条路。年年月月我都到这园子里来,年年月月我都要想,母亲盼望我找到的那条路到底是什么。母亲生前没给我留下过什么隽永的哲言,或要我恪守的教诲,只是在她去世之后,她艰难的命运、坚忍的意志和毫不张扬的爱,随光阴流转,在我的印象中愈加鲜明深刻。

有一天那个孩子长大了,会想起童年的事,会想起那些晃动的树影儿,会想起他自己的妈妈。他会跑去看看那棵树。但他不会知道那棵树是谁种的,是怎么种的。

友谊医院神经内科病房有十二间病室,除去1号2号,其余十间我都住过。当然,绝不为此骄傲。即便多么骄傲的人,据我所见,一躺上病床也都谦恭。1号和2号是病危室,是一步登天的地方,上帝认为我住那儿为时尚早。

我确曾在没人的时候双手合十,出声地向神灵许过愿。多年以后才听一位无名的哲人说过:危卧病榻,难有无神论者。如今来想,有神无神并不值得争论,但在命运的混沌之点,人自然会忽略着科学,向虚暝之中寄托一份虔敬的祈盼。

王主任坐在我身后许久不说什么,然后说了,话并不多,大意是:还是看看书吧,你不是爱看书吗?人活一天就不要白活。将来你工作了,忙得一点儿时间都没有,你会后悔这段时光就让它这么白白地过去了。这些话当然并不能打消我的死念,但这些话我将受用终生,在以后的若干年里我频繁地对死神抱有过热情,但在未死之前我一直记得王主任这些话,因而还是去做些事。使我没有去死的原因很多(我在另外的文章里写过),“人活一天就不要白活”亦为其一,慢慢地去做些事于是慢慢地有了活的兴致和价值感。

我们的肉体不妨继续带着残疾,但要让我们的精神像健康人一样与世界相处。

后来得知,约翰逊跑出了九秒七九是因为服用了兴奋剂。对此我们该说什么呢?我在报纸上见了这样一条消息:他的牙买加故乡的人们说,“约翰逊什么时候愿意回来,我们都会欢迎他,不管他做错了什么事,他都是牙买加的儿子。”这几句话让我感动至深。难道我们不该对灵魂有了残疾的人,比对肢体有了残疾的人,给予更多的同情和爱吗?

艰苦的生活需要希望,鲜活的生命需要爱情,数不完的日子和数不完的心事,都要诉说。民歌尤其是这样。陕北民歌尤其是这样。“百灵子过河沉不了底,三年两年忘不了你。有朝一日见了面,知心的话儿要拉遍。”

蛤蟆口灶火烧干柴,越烧越热离不开。”“鸡蛋壳壳点灯半炕炕明,烧酒盅盅量米不嫌哥哥穷。”“白脖子鸭儿朝南飞,你是哥哥的勾命鬼。半夜里想起干妹妹,狼吃了哥哥不后悔。”

“墙头上跑马还嫌低,面对面睡觉还想你。把住哥哥亲了个嘴,肚子里的疙瘩化成水。”

“大红果子剥皮皮,人家都说我和你,本来咱俩没关系,好人摊上个赖名誉。”“不怨我爹来不怨我娘,单怨那媒人×嘴长。”

流行歌曲的起源也应该是这样——唱平常人的平常心,唱平常人的那些平常的牵念,喜怒哀乐都是真的、刻骨铭心的、魂牵梦萦的,珍藏的也好,坦率的也好,都是心灵的作为,而不是喉咙的集市。

任何以自己的观念干涉别人爱情的行为,都只是一股逆流。

我们走过几里长的郊区公路,车马稀疏,人声遥远,满天都是杨花,满地都是杨花的尸体。那时候别的花都还没开,田野一片旷然。

这个梦一再地走进我的黑夜,驱之不去,我便在醒来时、在白日的梦里为它作一个续:母亲,她的灵魂并未消散,她在幽冥之中注视我并保佑了我多年,直等到我的眺望已在幽冥中与她汇合,她才放了心,重新投生别处,投生在一个灵魂有所诉告的地方了。

模仿电影里的行动,是一切童年必有的乐事。比如现在的电影,多有拳争武斗,孩子们一招一式地学来,个个都像一方帮主。

要是有些事我没说,地坛,你别以为是我忘了,我什么也没忘,但是有些事只适合收藏。不能说,也不能想,却又不能忘。它们不能变成语言,它们无法变成语言,一旦变成语言就不再是它们了。它们是一片朦胧的温馨与寂寥,是一片成熟的希望与绝望,它们的领地只有两处:心与坟墓。比如说邮票,有些是用于寄信的,有些仅仅是为了收藏。

天与地,山和水,以至人的心里,都在秋风凛然的脚步下变得空阔、安闲。